Thursday, August 31, 2006

再富也要"窮"孩子

再富也要"窮"孩子
(星洲日報╱副刊 文:柯世力 2006/07/31)

前 些天,帶兒子去逛書局,他吵嚷著要我買一個精致、昂貴但不實用的鉛筆盒給他,最後我只買了一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給他,他的嘴頓時呶了起來。接著, 他看中一個設計小巧玲瓏,曲線優美,尺面圖案喧賓奪主地蓋過刻度的精美塑料尺,我買給他的卻是一把木尺。他的嘴嘟得更有“克夫”(curve)了。我不作 聲,打算晚上臨睡前才透過故事開導他。

自升為人父後,我一再提醒自己要貫徹一個與東方社會價值觀反其道而行的育兒理念──再富也要窮孩子 (雖然我並不富有)。幾年下來,我漸感難于堅持下去,直到有一天我輾轉讀到南京大學一布告欄上,一封署名為“辛酸的父親”寫給其上大學的兒子的“匿名 信”,才又深感無論如何得貫徹始終。上述“私函大公開”(是無奈才將私函公開吧?)很有轉述的價值,茲摘錄如下:
親愛的兒子:

儘管你傷透了我的心,但是你終究是我的兒子。雖然,自從你考上大學,成為我們家幾代里出的惟一一個大學生後,心里已分不清咱倆誰是誰的兒子。扛著行李陪你去大學報到,挂蚊帳鋪被子買飯菜票甚至教你擠牙膏,這一切,在你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你甚至感覺你這個不爭氣的老爸給你這位爭氣的大學生兒子服務,是一件特沾光特榮耀的事。

在你讀大學的第一學期,我們收到過你的3封信,加起來比一封電報長不了多少,言簡意賅,主題鮮明,通篇字跡潦草,只一個“錢”字特別工整,而且清晰。大二以後,從你一封接一封的催款信上我們能感受到,言辭之急迫、語調之懇切,讓人感覺你今後畢業大可以去當個優秀的討債人……最令我痛心的是,今年暑假,你居然偷改入學收費通知,虛報學費……沒想到你竟也運用這招,來對付生你養你愛你疼你的父親母親,僅僅為了能出入卡拉OK及酒吧…我一想起這事就痛苦,就失眠。這已成為一種心病,病根就是你──我親手撫養大卻又倍感陌生的大學生兒子。不知在大學里,你除了增加文化知識和社會閱歷之外,還能否長一丁點善良的心?
閱畢整封信,我想起妻懷孕時一位辛酸的父親第一次上做超音波掃描時,我最關心的不是胎兒的性別,而是他到底是孤身上路抑或結伴而來──雙胞胎甚或4胞胎?

難以兩全其美

我 執教的學校,有2男2女各取名為“歡、樂、新、年”的4胞胎兄妹。我常看到他們的爸爸拎著4份一模一樣的便當盒在籬笆外分4次塞給4名可愛的孩子,而每次 看到他們蹦蹦跳跳地回課室享用,便知道他們對便當的“內涵”相當滿意。我身為窮教員,如果孩子是結伴而來,我所能給他們準備的便當的內容,恐怕會顧得了 “量”來顧不了“質”。

我之所有這種顧慮,主要受華人“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傳統觀念所影響。直到有一天,我那移居澳洲多年的老同學回國探親,及時給我來個當頭棒喝。

據他說,澳洲人民生活富裕,然而他們在信奉上帝之餘更信奉:“再富也要‘窮’孩子!”的教育理念。

他們認為,在過份呵護下長大的孩子將無法自立並且不懂感恩。

他回國的第二天 ,我陪他冒著風雨出外辦點事,他指著一個被包裹得像棉花團的華人小孩說:“孩子應當比大人少穿一件衣服。”他說在澳洲,即使冬天時也很難見到“棉花團”;如果是艷陽高照,母親們也會別有用心地故意不撐開嬰兒車的遮陽棚。

我們東方家庭“再窮也要富孩子”的做法,看來有糾正的必要了。那天晚上,我思前想後,決定等將來孩子入學了,為他準備一些“其貌不揚”的便當,以窮他物質,富他精神。

不同意義的象征

其實,以上辛酸的父親在信里提到的不孝兒,恰恰是我們用傳統的“再苦不能苦孩子”模型塑造出來的典型“模”特“兒”。我手頭上有這麼一則資料:美國費城納爾遜中學門口有兩尊雕塑,左邊是一只蒼鷹,右邊是一匹奔馬。雕塑所要表達的不是我們耳熟能詳的鵬程萬里和馬到成功,而是象征一只餓死的鷹和一匹被剝了皮的馬。

原來,那只蒼鷹,為了加速實現飛遍五大洲七大洋的偉大理想,練就了各種高超優雅的飛行本領,結果忘了學習覓食,只飛了4天就活活餓死了。那匹奔馬嫌第一位主人──磨坊老板給的活多,就乞求上帝把它換到農夫家;而後又嫌農夫喂的飼料少,又要求與其他馬對調,最後到了皮匠家──不必幹活,飼料又多,好不愜意。然而沒過多少天,它的皮就被皮匠剝下來做了皮革。

由此可窺見,一個缺乏起碼的獨立生存能力及不懂感恩的人,無論他有多大的才華,日後有多了不起的成就,都不算是一個健全的人,都是一個生命有缺憾的人。

動物界有一套超越萬物之靈的育兒理念,許多動物在它們的幼兒很羸弱時,會把它的幼崽含在嘴里或護在翼下,怕它們遇險而夭折;但當它們的孩子長大些,它們會毫不留情地把孩子趕離自己身邊,讓它們獨自去經風雨、練本領,甚至不給孩子留下回頭路。只有這麼做,孩子才能經得起任何風浪之襲擊,才能夠絕處逢生。含在嘴里護在翼下和趕離身邊(只掛在心上),都是父母對孩子不同的愛的體現,連動物也深懂慣子如殺子的道理。

再富也要窮孩子,才能逼孩子學習獨立前行,學會感恩惜福,畢竟,孩子的後半生我們已不能參與了……。

Monday, June 26, 2006

95國中基測 - 國文作文 - 題目:體諒別人的辛勞

轉貼文章

我「入獄」改了七天作文,由學姊集結大家的「血淚」,可以讓各位在疲倦時笑出來。作文真不是人改的,改到最後已經不知道正確的字該怎麼寫>”<,也忘了正確的語法=.=”

95國中基測 - 國文作文
題目:體諒別人的辛勞
  • 我家境小開
  • 爸媽很辛苦,我要照顧他們的「下半身」(無言)
  • 最辛苦的人是藝工媽媽(那個學校有表演團體?)
  • 現在的小孩已經不再是小孩(那是什麼呢?)
  • 很多父母在幫我
  • 媽媽說:「以後我(主詞是媽媽)嫁出門時,要你爸爸請菲傭跟我一起出嫁。」(到底在寫什麼?)
  • 我要用盡心機報答爸媽,用花言巧語報答爸媽
  • 我最尊敬的爸爸是位會計師(不尊敬的爸爸是做什麼的?)
  • 清道夫不求回抱的行為令人拍手叫我(無言)
  • 親長做錯事情我會用慈悲心糾正他(好慈悲啊)
  • 人生這條路我走過幾十年的風花雪月(這個孩子人生好不同!)
  • 清道夫很辛苦,全身都是臭水溝(無言)
  • 打從一出生我什麼也沒有,是爸媽給我這個身體,媽媽供我養分(這孩子生物讀真好)
  • 客人將孩子留給我「保管」
  • 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 - 正確用法
    錯誤用法:1. 一日之需,百絲為攻 2. 一日之所需,百工師為備 3.一日之所施,百工斯為需 4. 一日之所思,百工斯為倍
  • 人都需要彼此相互照映(你是電燈泡嗎?)
  • 這個社會感恩跟寬容都被漠落了(???)
  • 我從出生在一個家庭中(不然?)
  • 當爸媽把我生下來那一刻,我感到非常高興(這麼早就有知覺?)
  • 每一個人都是媽媽所生下的(不然勒?)
  • 清道夫是一個渺小的偉大啊(!?)
  • 我的全力大一點,要養父母(只要長大就可以了,不用權力)
  • 父母的心我們要寬容啊(是體諒吧?)
  • 我要把飯菜啃食乾淨
  • 我一生下來,就很多人幫我,醫生幫我接生,母親用力把我送出來(好寫實啊)
  • 媽媽背著九個月如巨石般的肚子,為神麼他要這麼拼命呢?(答:肚子在背上,真的要很拼命)
  • 喜怒「衰」樂「粉粉」湧上心頭
  • 在我的映象裡(你是電視機嗎?)
  • 謝謝你們,不然我也不會有成功的一天(你已經成功了嗎?)
  • 為什麼要我體諒別人,別人都不會體諒我,幹? (這個人零級分)
  • 為了不讓父母傷心,所以我在母親節買了蛋糕(?!父母也會哭鬧嗎)
  • 我學爸爸打了妹妹一個熱烈的耳光(不是通常是熱烈掌聲嗎?)
  • 俗語說:祝人為快樂之本
  • 有句俗語是這樣說的:「即時行孝,即時孝」(這誰編的?)
  • 我的筆被用壞了,我同學跟我講,用火燒會變好,我做了,結果筆不聽使喚,也沒有甦醒(......)
  • 家裡很窮,爸媽很幸苦,為了回報他們,我要給他們生活費。(你哪裡來的錢?)
  • 每次媽媽做這些事,所雖很辛苦,但是媽媽一點悔意也沒有。(是無怨無悔吧?)
  • 假如你幫一位窮人,送他魚吃,也教他釣魚,那下次他就送你一台漁船(這麼好)
  • 一杯不起眼的牛奶,每滴都滴需要乳牛,用500公克的血製造;一片可口的燒肉,是一隻豬提供自己的身體(幻想力豐富)
  • 根據調查,學生感謝爸媽最常說的就是好好讀書,第二名是幫爸媽按摩,有個學生寫:爸爸很辛苦,我每次都幫爸爸按摩,都會摸到硬硬的(驚嚇!!不過應該是指肌肉僵硬)
  • 我有天,遭到天外去,爸媽安慰我,我變的有如睛天劈瀝。(不知寫什麼?!)
  • 受人點水,要擁泉以報(?)
  • 我是媽媽一手帶大的,媽媽一個禮拜回家一次(那剩下時間勒?)
  • 努果(看半天,原來是鼻音很重的如果)
  • 每個人幾乎都是父母養大的(或是狼人嗎?)
  • 爸媽一借一借的辛勞,我感到很深
  • 爸媽從小飼養我
  • 我從小就有兩個人服侍我,沒錯,就是我的爸媽!(不肖子)
  • 媽媽晚上很辛苦,我看著這樣堅酸刻薄的畫面,流下眼淚(意思用錯又寫錯字)
  • 我默許自己要好好孝順父母(是默默許下諾言吧?)
  • 我要爸爸帶我出去玩,爸爸說:「你爸今哪裡沒瑩啊!」(好寫實的音譯)
  • 我以前亂丟垃圾,自從我當了一日清道夫之後,我以後不會亂丟垃圾了,這就是所謂的「養兒方知父母恩」吧!(這有啥關係?硬要用成語就對了)
  • 忙碌的街道上,還殘留清道夫的背影(洗潔精才會殘留吧?)
  • 我很感謝爸媽生下我,媽媽生我很痛,要不是爸爸這麼勇,不然也不會有我(誠實的小孩)
  • 老師對我們很好,所有的講義的字都是老師的血。(好恐怖)
  • 媽媽很辛苦,生我的時候,爸爸過世,所以媽媽獨力扶養我跟「弟弟」(家庭秘密?)

Friday, February 17, 2006

白天紐約、黑夜巴黎

本篇轉貼自 http://www.readingtimes.com.tw/authors/tomwang/works/newyork.htm

■ 白天紐約、黑夜巴黎         ‧王文華

紐約和巴黎,代表了我人生的兩個面向。紐約是白天,巴黎是黑夜。紐約是前半生,巴黎是下半場

35歲之前,我認定紐約是世上最棒的城市。我在加州念研究所,畢業後迫不急待地去紐約工作。一做五年,快樂似神仙。我愛紐約的原因跟很多人一樣:她是20世紀以來世界文化的中心。豐富、方便。靠著地鐵和計程車,你可以穿越時間,前後各跑數百年。人類最新和最舊、最好和最壞的東西,紐約都看得見。

所以在紐約時,我把握每分每秒去體會。白天,我在金融機構做事,一天十小時。晚上下了班,去NYU學電影,一坐四小時。在那20多歲的年紀,忙碌是唯一有意義的生活方式。活著,就是要把自己榨乾,把自己居住的城市,內外翻轉過來。

這種想法並不是到紐約才有的。其實從小開始,台灣人就過著紐約生活。紐約生活,充滿新教徒的打拼精神和資本主義的求勝意志。相信人要藉著不斷努力,克服萬難、打敗競爭。活著的目的,是更大、更多、更富裕、更有名。權力與財富,是紐約人的兩個上帝。而能幫你走進天堂的鞋,就是事業、事業、事業。

在這種弱肉強食的生活方式,為了保持領先,每個人都在趕時間、搶資源。進了電梯,明明已經按了樓層的鈕,那燈也亮了,偏偏還要再按幾下,彷彿這樣就可以快一點。出了公司,明明已經下班了,卻還要不停講手機,搖控每一個環節。在紐約,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趕盡殺絕。在紐約,沒有壞人,只有失敗者。

台灣,是不是也變成這樣?

每一件事,都變成工作。上班當然是工作,下班後的應酬也是工作。有人談戀愛是在工作,甚至到酒店喝酒、KTV狂歡,臉上都殺氣騰騰,準備拼得你死我活。

我曾熱烈擁抱這種生活,並著迷於這種因為燒烤成功而冒出的焦慮。這種焦慮讓我坐在椅子邊緣,以便迅速地跳起來閃躲明槍暗箭。這種警覺性讓我練就了酒量和膽量、抗壓性和厚臉皮。但也養成了偏執和倔強、優越感和勢利眼。在紐約時我深信:能在這裡活下來的,都是可敬的對手。黯然離開的,通通是輸家。人生任何事,絕對要堅持到底。半途而廢的,必定有隱疾。在這不睡的城市,每天我醒來,帶著人定勝天的活力,跟著法蘭克辛納屈唱「紐約‧紐約」:「如果你能在紐約成功,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成功」!是的,在紐約,現代的羅馬競技場,我要和別人,以及自己,比出高低。

這套想法,在我35歲以後,慢慢改變。

第一件動搖我想法的,是父親的過世。我父親一生奉公守法、與人為善。毫無不良嗜好,身體健康地像城堡。七十二歲時,他得了癌症、引發中風,經歷了所有的痛苦和羞辱。他一生辛勤工作、努力存錢、堅信現在的苦可以換得更好的明天。我們也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用在紐約拼事業的精神照顧他。但兩年的治療兵敗如山倒,最後他還是走了。父親逝世的那天,我的價值系統崩潰了。我一路走來引起為傲的「紐約精神」,沒想到這麼脆弱。

不止在病床,也在職場。當我在企業越爬越高,才發現「資本主義」在職場中也未必靈驗。上過班的都知道,很少公司真的是「開放市場」、「公平競爭」。大部分的同事都覺得你不是朋友、就是敵人。職場上偉大的,未必會成功。成功的,有時很渺小。很多人一輩子為公司鞠躬盡瘁,最後得到一支紀念筆。那些捲款潛逃的,反而變成傳奇。

慢慢的,我體會到:世上有一種比「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更高、更複雜的公平。人生有另一種比「功成名就」更幽微、更持久的樂趣。那是衝衝衝的美式資本主義,所無法解釋的。

我能在哪裏找到那種公平和樂趣呢?我想過西藏、不丹、非洲、紐西蘭。然後,我注意到法國。

住紐約時,法國是嘲諷的對象。身為經濟、科技、和軍事強權的美國,談起法國總是忍不住調侃一番。法國是沒落的貴族,值得崇拜的人都已作古。法國人傲慢、高稅率讓每個人都很傭懶。動不動就罷工,連酒莊主人都要走上街頭。

搬回台灣後,普羅旺斯、托斯卡尼突然流行。我看了法蘭西斯‧梅思的《美麗的托斯卡尼》,其中一句話打動了我:「在加州,時間像呼拉圈。我扭個不停,卻停在原地。在托斯卡尼,我可以在地中海的陽光下,提著一籃李子,逍遙地走一整天。」

是啊!我在趕些什麼?我耗盡青春用盡全力,拼命追求身外之物,結果我真的比別人有錢、有名嗎?更重要的,我真的因此而快樂嗎?遠方有廣闊的地平線,為何我還在原地搖過時的呼拉圈?

當我重新學習法國,我發現法國和美國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美國人追求人定勝天,凡事要逆流而上。法國人講究和平共存,凡事順勢而為。紐約有很多一百層的摩天大樓,巴黎的房子都是三百年的古蹟。紐約不斷創新,巴黎永遠有懷舊的氣息。巴黎人在咖啡廳聊天,紐約人在咖啡廳用電腦。紐約有人潮,巴黎有味道。紐約有鈔票,巴黎有蛋糕。

不論是政府或個人,法國人都把精神投注在食、衣、住、行等「身內之物」。就像美國去做老大哥吧。要征服太空、要打伊拉克、要調高利率、要發明新科技,都隨他去。法國人甘願偏安大西洋,抽煙、喝酒、看足球、搞時尚。當美國人忙出了胃潰瘍,法國人又吃了一罐鵝肝醬。

講到吃,法國有300種起司、光是波爾多就有57個酒的產區。晚上六點朝咖啡廳門口一坐,一杯紅酒就可以聊三個小時。九點再去吃晚餐,一直吃到隔天凌晨。他們在吃上所花的時間,跟我們上班時數一樣。但諷刺的是:他們沒有「All You Can Eat」。

吃很重要,但也要會挑時間,朋友介紹我去試一家法國餐廳,提醒我他們禮拜二、四晚上休息。「為什麼?」我問。他說:「因為主廚要回家看足球。」

聰明的主廚懂法律。法國法律規定一周工作最多35小時,大部分的人一年有五周的假期。而美國人把加班當作自己有價值的表示,渡假時還拿著手機回E-mail。法國人比美國人會玩。每年六月的巴黎音樂節,從午後到深夜,幾百場露天音樂會在各處同時舉行,人多到地鐵都暫停收費。每年十月的「白夜」,平日入夜就打烊的店面,徹夜營業到清晨七點。每年夏天,巴黎市政府在塞納河右岸佈置了三段、總長1.8公里的人工海灘。細砂、吊床、躺椅、棕櫚樹,自然海灘有的景緻這裡都有,讓沒有錢去海邊渡假的民眾,也可以享受到海灘風光。

當然,法國這麼深厚的文化,不可能只從吃喝玩樂而來。美國人讀書,為了考證照。法國人讀書,為了搞情調。每年十月的讀書節,大城市的火車站內,民眾輪流上台朗誦詩句。書店營業到天明,整晚有現場演奏的樂曲。「美食書展」選在銅臭味最重的證券交易所舉辦。小鎮書展的書直接「長」在樹上,讀者必須爬到樹上,把書摘下來品嘗。

一直跟著美國走的台灣人,會心動嗎?

我心動了。十一月我到巴黎,一位法國朋友來接待我。臨走前我問他:「明天你要幹嘛?」

「我要去銀行。」

「然後呢?」我問。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對我來說,「去銀行」是吃完午飯後跑去辦的小事。對法國人來說,這是他一天全部的行程。法國人總是專心而緩慢的,每天把一件小事做好。

這樣的生活,對美國或台灣人來說,實在是太頹廢了。的確也是。法國失業率接近10%,高稅率讓雇主寧願打烊休息,免得幫員工繳稅。巴黎鬧區紙醉金迷,但郊區的少數民族卻沒有工作機會。這些都是黑暗面,但對於每日被強光烤焦的台灣人,陰暗也許提供了喘息空間。生命的終點都一樣,有錢人的喪禮只是比較多人上香。不斷的追趕只是提前衝向謝幕,為什麼不把時間花在慢慢為生命暖場?你不需要一輩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可以偶爾伸伸懶腰、安步當車。

我從巴黎回來,台北並沒有改變。關了兩周的手機再度響起,一通電話找不到我的人會連續狂call十通。和朋友見面,他很關心地問我:「好了,你現在工作也辭了、歐洲也去了,接下了有什麼projects?」

「Projects」?多麼紐約的字眼。

我真想說:「好好生活,不就是人生最大的project?」但我知道在熙來攘往的台北街頭,在不到40歲的年紀,這樣說太矯情了。況且,我今天之所以有錢有閒享受法式生活,不也正因為我曾在美式生活中得到很多利益?我仍熱愛工作、熱愛紐約,但已不用像20歲時一樣亦步亦趨、寸步不離。

所以我說:「我還是會早起,白天努力寫作。但到了晚上,我想關掉手機。」

世界少了我,其實無所謂。但我少了我,還剩什麼?

他笑一笑:「你這是用紐約來過白天,用巴黎來過黑夜。」

唉,他講得真好!這應該是一個完美的妥協吧。也許有一天,我能創造自己的「白夜」,讓白天和黑夜融合在一起。但我還沒到那個境界。

「明天星期一,你要幹嘛?」他問。

「我要去銀行。」

「然後呢?」

我張大眼睛,停頓了一下。

「然後呢?」他追問。

「然後我會摩拳擦掌,認真地寫一篇文章。」

◎刊載於2005年12月28日《聯合報》副刊

-完-